來源：領導者內參
有人說，如果沒看《人民的名義》，將會看不懂近期微博微信上一半的段子。這句話可能并沒有夸張太多，截至4月18日，《人民的名義》收視已經破五，在一些地方城市則破七，幾乎可以提前鎖定年度“劇王”。
作為反腐大劇，該劇被熱捧，背后有復雜的社會心理因素，可以從各個角度進行剖析。作為企業家的同路人，我們對其中的商人角色尤其關注。我們發現，作為社會重要群體，《人民的名義》里商人階層的定位與命運，充分折射了其在現實中的困局與窘境。
李澤厚先生說過，“我認為企業家是現代社會真正的核心、骨干力量。他們現在不靠近權力賺不了錢，那是沒辦法，但他們并不甘愿。”某種程度，這句話可以為劇中商人與權力異乎尋常的關系做一個注解。
朋友剛推薦《人民的名義》的時候，我本能地有些拒斥：這個主旋律爆棚的名字，叫人一下子想起很多一本正經的荒誕。
但看了幾集之后，竟至于欲罷不能，一路追了下來。而前幾天，跟幾個企業家一起吃飯，席間近10人，竟然無一不在追劇。該劇的“火爆”，可見一斑。
01
作為一部官方主導的反腐大戲，《人民的名義》中最引人關注的角色自然是達康書記領銜的政治人物群像：沉穩威嚴的沙瑞金，老謀深算的高玉良，人格扭曲的祁同偉，仰望星空的孫連城，穩重圓融的季昌明……中國當下政治生態中的一些潛規則，在這部劇中得到了幾乎前所未有的展示。
除此之外，幾個商人作為要角游走其間，形象飽滿。他們的言行、際遇與命運，也頗值得玩味。
1. 趙瑞龍：中國惠龍投資集團控制人
貪婪囂張的官二代。
此人一方面口口聲聲自稱商人，在商言商；另一方面，又言必稱“我們家老爺子”，以其位高權重的老父親、漢東省前任省委書記趙立春來壓人。
他在侯亮平面前自稱清白，實際上300多億的巨額身家都是拜權力所賜。為了達到目的，他不擇手段，為所欲為：在呂州名勝美景月牙湖邊建造污染嚴重的美食城和地產項目，讓其成為趙氏家族的“印鈔機”；倒賣京州最好的土地資源，與人合伙套取數億國有資產；培養“姐妹花”腐蝕高官，監聽兩位省委常委和省檢察院反貪局局長，扶植拉攏省公安廳廳長；獨霸一方，遇到擋路者要么“踢走”，要么“做掉”，狂妄放話“京州不允許有這么牛逼的人存在！”。
這個半途出場、玩世不恭的大公子充分滿足了坊間對于官二代“商業帝國”打造的想象。
2. 劉新建：漢東油氣集團董事長兼總裁
言行分裂的國企領導，整個反腐鏈條的關鍵一環。
他當過兵，出身紅色家庭，爺爺是老革命，姥姥是當年京州民族資本家的大小姐，長期支持地下黨。
給趙立春做了8年大秘，深得信任，隨后成了趙瑞龍的“寵物狗”，其治下的油氣集團也成為趙家的“取款機”，為趙家做利益輸送。
他與趙瑞龍合謀侵吞國有資產7億，被侯亮平抓捕時，差點跳樓自殺。但當被指認背棄其祖輩的信仰時，卻憤慨地大段背誦《共產黨宣言》，義正辭嚴。在這個根正苗紅的“紅三代”的意識里，江山是爺爺這一輩打下來的，自己理當享用無盡榮華富貴，而別人都是坐享其成者……
3. 高小琴：山水集團董事長
聰明干練的美女老板。
此人本是一個普通的漁村姑娘，與權力連接后，以十年時間打造了百億資產的山水集團。
她信奉努力+能力，周旋于政商兩界，對自己一手打拼的商業帝國深以為傲，但她的山水集團藏匿了最多的黑洞與秘密。前臺的她利落精明，和各路貴人談笑風生，是馳騁商界的女強人。后臺的她，是省公安廳廳長祁同偉的情人，丁義珍的白手套，趙瑞龍的玩物、工具和糖衣炮彈。
她長袖善舞，氣質不俗，一曲《智斗》唱得百轉千回，風情萬種，卻沒有想終有到“笙歌歸院落，燈火下樓臺”之時。權力成就了她的財路，卻也將她送上了死路。她與情人祁同偉最終都沒能戰勝命運，“勝天半子”。她的人生從一片青山綠水出發，千山走過，卻漸剩死水一般的絕望。
4. 蔡成功：大風廠廠長
可憐又可恨的奸商。
他是民間傳統關于（奸）商人想象的代表，“奸、耍、滑”。白手起家，后出現財務問題。因為銀行斷貸，偽造工人授權書，質押整個工廠股權；向各家銀行借貸，拆東墻補西墻；被討債者關狗籠，被自己工人暴打。偶爾也能良心發現，拿10萬塊錢給工人治病救急。
這是一個地道的奸商，滿嘴謊話，見空就鉆。他掉進趙瑞龍、丁義珍、高小琴等聯手做的局里，注定失敗而無緣“成功”。
這個人物身上，******著現實深重的影子。服裝等傳統產業面臨轉型困局，民企多年來無法破解的融資難題，國企改制遺留問題……而中國歷來的重農輕商，重義輕利，也在蔡成功這一商人形象的塑造上體現淋漓。
5. 王大路：大路集團董事長
官員下海的正經商人，曾任金山縣副縣長。
他幾乎是劇中唯一一個“走大路”、無污點的企業家。為人正直，盡管公司同樣融資艱難，卻從不行賄送禮，而向成本更高的財務公司借貸。與權力保持距離，二十幾年來，從未找過故交李達康辦事。
他有擔當，有原則；有胸懷，重情義。世事洞明，在權力面前保有清醒：“我沒有那么蠢，一個官員一倒，會牽出一大把政商勾結的商人，我經商要做到問心無愧！”
6. 鄭氏父子
鄭西坡：新大風廠董事長
一個寵溺過度的父親，文筆普通的詩人，有情有義的工會主席。 “一一六事件”中，他傾盡全力勸工人們保持冷靜；蔡成功被抓后，為了一千多名工人的生計，他領著一幫老弱病殘踏上了艱難的再創業之路。但他的公司從一開始就為權力所左右：在“陳老”的護佑和支持下，新大風廠才能順利開張；遇到心懷宇宙卻無所作為的孫連城，新工廠始終拿不到地，員工們只能每天爬窗上班……
他是一個好人，但作為勉力上陣的老人，卻不是個好的企業管理者和經營者。最終，他的兒子取代他成為新大風廠董事長。
鄭勝利：阿爾法信息公司董事長
網絡水軍的小頭目，皮包公司的小老板，劇里少有的公檢法系統之外的年輕人形象。
與誠懇善良的父親相比，他精明滑溜，現實功利，一心只想快速掙錢，時時游走在法律邊緣。他懂得利用互聯網及自媒體保護家庭及挖掘財路，最終也為新大風廠帶來了生機?？梢钥闯?，編劇想把他塑造為新世代年輕人的某種代表，但未想這個角色卻成了年輕觀眾最討厭的奇葩。
02
綜觀劇中這幾類商人形象，各有各的特色，但除了王大路（嚴格說來，鄭西坡不屬于商人，這里排除），這部劇里的商人幾乎都是負面形象，并且幾乎都與權力有撇不開的關系。
這種關系大體分為三類：
1.依附于權力者：趙瑞龍及依賴趙的劉新建、高小琴（同時有省公安廳長祁同偉和省委副書記高玉良做靠山）；
2.出身于權力者：王大路；
3.受害于權力者：蔡成功、鄭氏父子。
由古至今，與權力的捆綁或博弈，總難有善終。如劇中王大路所言，“中國企業家，不是在監獄里，就是在走向監獄的路上”。亦如蔡成功對侯亮平所說，我是商人，他們想抓你，那是一抓一個準。
達康書記曾語重心長地提醒王大路“要走大路，不要走小路”。事實上，在一個權力本位、政治掛帥的社會里，商人進退騰挪的空間確實逼仄，他們必須千方百計地給自己爭來“紅頂”，方才安全、安心。而劇中圍繞政商舞臺上的這些主角，創作者有意無意地揭示了一個真相：出身決定命運。
蔡成功各種算計鉆營，卻免不了“被侮辱與被損害”，他上躥下跳，左沖右突，卻注定擺脫不了早已寫好的命運。在與有強大政治背景的山水集團的利益博弈中，他其實只是一個棋子，不是他，也會有“李成功”、“王成功”。“他是一個輸在起跑線上的人”（侯亮平語)。
高小琴和祁同偉同樣也是草根出身，他們懷抱理想向前奔襲，卻一路遭遇現實打壓、戲弄，在無所不能的權力面前，他們逐漸被扭曲、異化，“我們要是不成為別人的玩物，怎么有機會讓別人成為我們的玩物”。他們兩人的畸形感情，某種程度上，也是底層出身的同類人的一種惺惺相惜，是權力對于個人理想與幸福圍剿之下的一種聯手反抗。這也是他們機關算盡、手段用盡卻收獲極大網絡民意同情的原因。
很多同樣出身寒門、無所依侍的觀眾在高度移情下，被帶入“漢東”現實生態，看不到更多的依靠奮斗改變命運實現階層躍升的可能性。
另一條線上，趙瑞龍披著商人的外衣，狐假虎威，左右逢源，短時間內集聚起數百億財富，堪稱“商業奇才”。很明顯，有趙瑞龍這樣的人存在，禍害的便不會只是“趙家人”。而重要的政治資源、法律資源、商業資源一旦被趙瑞龍這樣的人所操弄，即便一貫正道直行的大路們，其實也只剩下兩條路：要么棄大路，走小路；要么無路可走，走絕路。
即便王大路們由于卓絕的努力、天賦和運氣，商業有成，解決無數就業，繳納無數稅金，當地的GDP依然是由“達康書記”來守護，改革開放的功勞簿上依然是“老書記”的大名。作為經濟領域開疆拓土英雄的企業家，這個時候，只能自問一句：我是不是該安靜地走開？
03
盡管不能跟公安、婦聯一樣，在一部文藝作品中對號入座。但不得不承認，《人民的名義》戳中了今時今日現實社會的很多痛點。而導演李路曾講，如人們所知，“現實比這還極致、還不要臉”。經歷豐富的編劇周梅森也曾言，現實比該劇“更魔幻，更有想象力”。
再偉大的編劇也難以描摹出現實的精彩曲折。從這個意義上講，藝術源于生活，很多時候卻低于生活。今天的中國社會提供了文藝繁盛的充足基礎，一部正常的反腐劇便能成為街談巷議的社會焦點，說明觀照現實的文藝作品還是太少了。竇文濤在《鏘鏘三人行》中說：“面對當今中國這樣沸騰的生活，只要允許拉開真實的一角，這個作品就能震動天下……”
《人民的名義》能否掀起“新寫實主義”的熱潮，擊退演技匱乏的“小鮮肉”們的霸屏；文藝領域的主政者保持開明與勇氣，藝術家不再王顧左右而言他，觀眾能看到更多高質量的現實題材文藝作品；當下一部《人民的名義》或同類作品出現時，里面的商人角色不再只是蔡成功、高小琴、鄭勝利，而是更為豐富真實的企業家形象。這會是一種可能么？
我們盼望著……
